文/孟 韌 圖/阿 桂

大蛇住在河對面的那道懸崖峭壁上。崖壁上林冠翁郁，草木蔥蘢。珍禽異獸、奇花異草，一年四季到處可見。

每天太陽升起的時候，大蛇便懶懶地從棲身的石縫里慢慢地爬出來，纏繞在一棵樹干上靜候那些嬉戲停歇的小鳥，或是爬到崖壁的邊沿捕食那些順著小溝上下的青蛙和癲始蟆。

然后將飽圓的身軀蜷縮在那塊突兀的大青石上曬太陽，有時也沿著崖壁四處循巡爬行，如同一位古代的王侯視察他的領(lǐng)地。在這片陡峭的崖壁上，大蛇是當之無愧的統(tǒng)治者，其它禽獸很少能與它抗衡。

大蛇已記不清母親是怎樣把它生到那道石縫中的了。

那年的暮春，當它從冬眠中醒來的時候，它的身體才如小指般粗細，它覺得那石縫非常溫暖、而且很寬大，如同一座宏偉的地下宮殿。

那時候，它需小心翼翼地爬出洞去，捕食那些比它還要弱小的蝗蟲和斯蜴。

當它第一次上樹捕捉小鳥時，它爬上樹梢、尾巴纏在根枝條上．昂著頭、裝得同枯枝一樣。一只黑羽紅喙的鳥停到了枝頭上，喳喳叫了兩聲便埋頭梳理羽毛。大蛇緊張極了，它瞄準目標迅速沖上去、猛地咬住了鳥的一只腳。

鳥驚叫一聲，低頭見是一條小蛇，張喙便向它的頭頂猛啄。大蛇頓時被啄得頭破血流，只好放開鳥爪，”吱溜”一下溜到草叢中躲藏起來，三魂嚇掉了五魄。

從此，大蛇總結(jié)出一條生存的法則——在你還沒有完全強大的時候，只能捕食比自己更弱小的獵物。另一次，大蛇又盤繞在樹上候捕小鳥，突然聽到一聲尖叫，只見一只蒼鷹如同利箭般從半空中射向河對岸沙灘的草叢中，瞬時抓起一條比它還要粗長的青蛇，直向它常曬太陽的那塊大青石上飛來。鷹的雙爪穿透了青蛇的身體，青蛇痛苦地掙扎扭曲，努力用身子去纏繞鷹的腿腳。鷹用它那強硬的喙狠啄青蛇的頭頸，蛇頭頓時被啄得皮開骨碎，鮮血淋漓。最后，鷹昂著頭，把青蛇的整條身軀從頭到尾完全地吞進了肚里。那情景，看得大蛇皮軟骨酥，幾次差點從樹上跌下去。直到鷹飛走了許久，它還呆在那里一動也不敢動。這件事，讓大蛇又悟出了一個道理————有些時候，退讓和躲避，也是獲得生存的有效方法。

大蛇清楚地記得，在這片崖壁上，它已經(jīng)蛻了12次皮。在那道石縫里，它已經(jīng)睡過了12個冬天。小時候覺得大如宮殿的石縫，如今已不能容納它肥壯的軀體了，晚上睡覺時，大半個頭頸竟然要露在石縫的外面。如今的它，身長一丈，肚粗如海碗，體重約100來斤。張開嘴來，能一口吞下一個足球，那長長的信舌，足有一尺五寸。平時，它伏在溝壑旁邊，頭不抬體不動，只把舌頭一伸，拳頭般大小的青蛙、蛤蟆，便輕易地被卷到了口中。它的體色也發(fā)生了巨大的變化，由原來的灰褐變成了漆黑，表皮綴滿了奇形怪狀的白色棱形斑塊。更奇特的是，在它鈍圓的頭頂上，隆起一個高高的冠狀的骨突，乍一看，讓人感到非常怪異和恐怖。

大蛇覺得自己已經(jīng)長大，渾身都奔涌著青春的熱血。每當遽巡于這片崖壁之上，它便覺得這里天空太小，地域太窄，缺乏新鮮感，再也不能像小時候那樣激起無盡的遐想。它想到外面的世界去闖一闖，去體驗一下長大了的自己究竟有多么強壯。而對岸河堤旁住著的水獺一家又經(jīng)常地誘惑著它。一想起那香肥的水氟肉滑過喉嚨時的美妙感覺，大蛇的嘴角便會淌出長長的涎水。它下定決心要渡過河去，去闖蕩世界，去品嘗自己日思夜想的美味

那天早晨太陽升起的時候，大蛇下水了。這龍溝河水清澈透明，洶涌湍急，冰冷刺骨。青春的熱血被冷水一激，更激起大蛇無盡的生命活力，它高昂起頭頸，繃緊身軀，劃開一道美麗的水波，向?qū)Π兜纳碁┯稳?。一接觸到岸邊的沙地，大蛇就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舒適。太陽暖暖地，沙地軟軟地，金色的沙粒，在它的腹下緩緩地滑動，發(fā)出沙沙的響聲，連沙地上的草也格外酥柔。大蛇愜意極了，它不停地在沙灘上打滾兒，在草叢中嬉戲，全不知危險已向它迫近。

晌午，大蛇玩累了，覺得有些餓了，它突然想起了自己過河的目的，便仰頭定了定方向，又潛于深草叢中，向水獺一家居住的河堤慢慢地爬去?？吹剿H洞了，水獺父母不在家，幾只小水獺在洞中睡覺，褐黃灰白隱約可見。大蛇在附近的草叢中靜靜地伏下來，它想等水獺的父母回來，或小水獺出洞時，才發(fā)起進攻。一只小水獺吱吱地叫著爬出洞來，大蛇也悄悄地昂起了頭，口里閃著一尺多長的紅信。然而，就在大蛇要發(fā)起閃電一擊的時刻，它的頭頂上突然飛來一道黑影，喀嚓一聲，一只鐵箍緊緊地卡住了它的“七寸”，頭也被狠狠地按在了地下。大蛇只覺得頭頸像壓上了一座沉重的大山，痛得兩眼直冒金星。

捕蛇者是附近的農(nóng)民陳老二，他雙手死死地按住鐵夾，激動得渾身發(fā)抖。他捕蛇二十多年，還是頭一次抓住這么大的蛇。

大蛇彎曲了尾巴和身軀，順著鐵夾柄向陳老二的手臂纏去。它不相信這世上有什么東西能制得住自己，只要它愿意，即使是人手臂般粗的樹干，也會被絞得寸寸斷裂的。陳老二一邊大聲喊站在一旁的馬老四快幫他按住鐵夾，一邊騰出右手抓住大蛇的尾巴，很有節(jié)奏地上下抖動起來。大蛇頓時覺得渾身無力，骨酥筋軟，只有任憑陳老二與馬老四擺布。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攫住了大蛇的心，它想“自己才剛剛出山，一事無成，難道就這樣送了性命么”

陳老二和馬老四把大蛇連鐵夾一齊裝進一條大編織袋，抬到了龍溝旅游區(qū)杜老板開的蛇餐館。這家蛇餐館遠近聞名，據(jù)說在臺灣、香港和東南亞等地也小有名氣。

凡來龍溝旅游的客人，多要慕名前往，品嘗鮮美的蛇餐。

這里的蛇肴千奇百變，什么蛇羹、蛇湯、紅燒蛇、清燉蛇、素溜蛇、鮮涮蛇……可說是應(yīng)有盡有。更吸引顧客的，是餐館大廳正中，擺放著一個水晶門面的電子溫控庫，里面裝滿了大大小小、形形色色的龍溝野生蛇。

游客既可觀賞、又可點買，旋做旋食。幾經(jīng)討價 還價，大蛇以350 元人民幣賣給了杜老板。大蛇從編織袋放出來時恢復(fù)了體力，在大廳里翻滾扭 將沙曲，張嘴齪牙吞吐著，吐著紅信，圍觀的人嚇得”哇哇”驚叫，紛紛躲避。

杜老板拿出一支注射器、順著鐵夾從大蛇的”七寸”處扎了進去。一股冰涼的感覺沿著背脊一直透到尾尖，大蛇頓時渾身酸麻，沒有了一絲力氣，身體輕飄飄的像飛起來了一般，兩眼一閉，就像進入T了冬眠一樣，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
侍者將大蛇盤在一個特大的白磁盤內(nèi)，一過磅，體重竟達46.5公斤，然后被抬進電子冷庫，擺到了最顯眼的位置，標價人民幣 1850元。

大蛇就這樣不醒不死地昏睡在里面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，只是迷迷糊糊覺得，曾經(jīng)有兩次被人抬出過冷庫。

第一次是盛夏季節(jié)，省城屠宰大戶胡老板帶了他的兒女、年輕貌美的女秘書和一幫手下，開著兩輛面包車到龍溝來避暑。中午，他們來到蛇餐館品蛇，走進廳堂，胡老板一眼就相中了大蛇。于是，大蛇被抬出冷庫放到了桌上。胡老板的手下搓著雙手，淌著涎水，圍著桌子直轉(zhuǎn) “吃啊、大哥。這么大的野生蛇、我們在省城一輩子都遇不到一次。吃啊，大哥!”

可胡老板正在念初中的女兒和兒子堅決反對，姐弟倆說 “蛇是人類的朋友，是大自然的清道夫?？催@蛇這么大，顏色和形狀又這么怪，說不定還是一種什么奇特的蛇呢。大家都不應(yīng)該吃它，應(yīng)該把它放回大自然去。”

最終救了大蛇的是那個用手帕捂著嘴的嬌滴滴的女秘書 “哎呀!這蛇黑漆漆、怪模怪樣的，我一看心里就發(fā)嘔。如果你們要吃，我就走!”胡老板笑著向女秘書賠小心，揮手讓服務(wù)員將大蛇抬回了冷庫。

第二次是深秋季節(jié)，一對金發(fā)碧眼的洋人夫婦來龍溝旅游。一看到那條大蛇，他們大吃一驚，要杜老板把蛇抬出來仔細看看。杜老板聽說洋人想要大蛇，心想這回一定能賣個好價錢了，忙叫人把蛇抬了出來。洋丈夫輕輕地撫摸著大蛇，眼里閃爍著驚異的光澤，”OK、OK”地叫個不停，然后轉(zhuǎn)過身來手舞足蹈地對著杜老板哇啦哇啦地說了一大通，神情顯得非常激動。杜老板聽不懂洋話、立即差人去請來龍溝旅游局的翻譯小姐。

原來，洋丈夫叫詹姆斯，是英國皇家學(xué)院的生物學(xué)教授。這次他攜妻子來中國講學(xué)，順便到龍溝的原始森林考察野生動植物的生態(tài)狀況，不料剛一下車，就看到了這一被世界生物學(xué)界普遍認為在地球上已經(jīng)滅絕了的異蛇。詹姆斯說、這種蛇學(xué)名叫”』蚪王蛇”、無毒，性溫順，善游泳，以鳥類和小哺乳類動物為食，主要生長在東南亞南部和中國西南部高山密林之中。這種蛇生長很快、環(huán)境適宜時，體長可至兩丈，重達二三百公斤。蛇體表呈墨黑色，上級白色棱形花紋，頭圓鈍，額有冠狀突出物，是地球上優(yōu)良蛇種之一。近幾十年，全球的生物學(xué)家們幾乎找遍了整個東南亞和大半個中國，卻一無所獲，普遍認為它已經(jīng)滅絕了。

當聽說這蛇是準備出售給顧客食用的時，詹姆斯夫婦驚訝得說不出話來。突然，洋妻子大叫了一聲 “看，它還活著!大蛇睜開眼睛，蠕動了一下身子，詹姆斯高興得像小孩似地手舞足蹈起來，當即掏出500美元買下了大蛇 他請人把大蛇抬到河邊，放在溫暖的沙灘上，然后不停地攝像和記錄

大蛇慢慢地蘇醒，恢復(fù)了生命的活力。它緩緩地抬起頭，望了詹姆斯夫婦一眼，像是感激，似乎想傾訴什么，然后扭頭向河里爬去。冰冷的河水一激，大蛇的生命活力又完全恢復(fù)過來了。它高昂起頭，劃開一道美麗的波紋，向河的對岸，向它熟悉的溫暖的故上游去，似乎永遠不想再回到這個令它恐怖傷心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