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里有什么
王春鳳
初夏的晨風,輕輕吹過發(fā)梢,盈盈拂動,幾多清爽,溫馨。這樣的和風,牽動一顆心,細致入微。好風襟袖知,謂之惠風。偶而猛烈,樹枝搖搖頭,搖出生命力,仿若一聲呵斥,讓人長記性。
迎著風,窗臺上的朱頂紅開了幾朵花。幾片紅花瓣,像小喇叭,鮮妍至極。開過花的花梗粗壯,另一邊的花梗,稍顯瘦削。猶記得,春天里,它長勢茂盛,我把它分盆移栽。而今,有了充足的雨水,它不急不躁,自顧自地盛開。通常,我養(yǎng)著普通的花,不需操心費力,家里的花花草草,似乎受了委屈,大多不怎么笑。每周回來,我盡量逗弄哄著。
湖里的荷葉開始長了,稀稀疏疏,一日日長高。溫風染綠了荷葉,荷葉之間一二滴玉露,晶瑩剔透。水面清圓,一一風荷舉。自去年秋天后,風的目光追隨著荷,看著滿池殘荷,等待,堅信,會與荷再次相逢。夏天還是夏天,又不是那個夏天。日常中夾雜著小瑣碎,每一天似乎沒什么兩樣,可分明又不一樣,慢慢堅持著,領悟著。吹過荷葉的風,吹過我,閑時賞荷,像夏日的雨,說下就下,自由灑脫,我覺得是幸福的。
夏日的蔥綠,清清朗朗,鳥兒追逐著陽光,如風一樣自如,自在??达L,聽風。清風吹來,白云飄蕩,并不擁擠。風與云的遇見,是一種幸運。風,時有調皮,又踏實心安。而風和竹,因緣遇合,風去竹不留聲,一切復歸于平靜?;蛟S是一陣微風,如同王灣的“風正一帆懸”,風小,船帆直直懸掛。就算是龍卷風,深有漩渦,又何懼?誰不是迎風奔跑?我想起,最近看過的一本書《西西弗的神話》,西西弗不停息地將巨石推向山頂,巨石又一成不變地滾下來。西西弗是幸福的,朝向峰頂本身足以充實人類的心靈。
天空又高又遠,是夏天的天空。此刻,微風從那邊吹來,風里有很多聲音,自遠而近,拍球聲,鳴笛聲,鳥兒細語呢喃。我站在樓上,從上往下看,樹葉一蕩一蕩,明顯感覺風來了。下了樓,風兒清涼清涼,吹起衣袂,吹得人心情舒暢。鳥兒好似集中在一棵樹上,隨著風兒搖曳,仿若在搖籃里唱著悅耳的歌,東邊叫一陣,西邊叫一陣,一只鳥,兩只鳥,落在地上,忽而又飛到另一棵樹上。
初夏的風,純凈,吹過我的記憶。時有微涼只是風。有些人,像一陣風,在記憶中,吹走焦慮,送來草木的芬芳,帶來夏天的清爽。幾經磨礪,總有一些塵土,就算塵土飛揚,與一陣風相擁,隨風來去,腳步也穩(wěn)健多了。
風柔柔的,我呼吸著香氣彌漫的空氣。小街巷里,嗅到一股粽香,上心頭。其實,一年四季,街上吹過來的風,都有一股粽香味。逢端午,這香甜味特別濃,夾雜著清香的草藥氣息,一并芬芳在唐詩宋詞里,還有那久遠的楚辭中。風和角粽香,濃濃淡淡。我想到,二千多年前,屈原在端午這天自沉汨羅。端午節(jié)的習俗,如吃粽子,賽龍舟,大多與屈原有關,一說是為了紀念屈原。我想起,在江邊,屈原與漁夫的一場對白,驚天動地。漁夫兀自唱起《滄浪歌》,仿若一位智者,盡顯隨遇而安,超然物外的情懷。漁夫是真正的打漁人?或是幻想人物,歸隱人物?那么屈原的憂慮呢?是感性還是理性?他在《天問》中問天地,問自然,問人世,問自己。為何如此?這是怎樣的精神和高度?風中飄來的豈止是一縷粽香,明明是浪漫詩意,芬芳理想。
夏風吹來,我的眼角也有水花濺出。一段動人心的話,或是一種關照,情不自禁,眼淚就流了出來。我去見幫扶的留守兒童。我與孩子溝通,就像山中的泉水流淌,自然而然。她上五年級,兩只小手,放在課桌上,不停地互搓,臉上掛著純真的笑,在我看來,實為掩飾一種緊張。笑容里,包含學習成績優(yōu)異的自信,有領著妹妹學習的驕傲,也有回家成了奶奶小幫手的懂事。如果不說離異的家庭,也不說父親常年在外打工的事,更不說她患有先天性足外翻,走路一瘸一拐的樣子,她是幸福的。可是,這些全發(fā)生在她身上,小小的心里有過怎樣的翻江倒海?此刻,她微笑怡人,在我看來,楚楚可憐,惹人疼。她走過來,給我寄紅領巾。我最終沒有忍住,淚水奪眶而出,一滴,兩滴……她感受到了,用手拍了拍我的左肩。有些苦,熬一熬就挺過去,這份不完美,哪能不痛苦?越長大,越自卑,這需要多少愛來撫慰?鏡頭一步步拉近,越來越近。我注意到了,低下頭,再低下去,盡量忽略此情節(jié),不讓孩子出現(xiàn)在鏡頭里。我的眼睛,剛剛流過淚,紅紅的,我知道,對于生命的摯愛,又添了一分。
夏風送來了許多。在心的方寸之間,感受生命的厚重,一切變得溫和,就像一塊樸實的石頭,走過悠悠歲月,內部已有些溫潤。